贾平凹的有些散文是可以当儿童文学读的。
我在孩子刚学会听故事时,给他朗读过那篇《月迹》,如诗一样的美文。之后在孩子的小小心灵里,拿小酒杯装个月儿进去,便成了贾平凹的代名词。一篇文章使人记住一位作家,有时文字不见得能背出来,但意象是一定刻上了灵魂与生命同在了。否则为什么千百年来会有那么多人,把唐诗宋词当作文学的启蒙读本?诗里有意境,散文中有意象,那都极干净地从属于灵性的感受,与肉体无涉。
自古至今有过多少吟月的诗,有过多少赏月的文,但有谁能把中秋赏月的文章做得如此灵动而富有生趣呢?它如电影镜头似地走入读者的脑际:几个孩子盼月(“放下竹帘儿闷着,缠奶奶说故事”),找月(“月亮进来了!”“它走了。”在河里,在小酒杯里),议月(“和三妹一样漂亮”“月亮属于我的了”“月亮是每个人的”),对话极短,又使情节延伸发展,关于酒杯里存活一个月亮的异想美丽而浪漫,却又发生在不谙世事不沾酒气的小孩儿身上,于是这月下的一切就充满了诗情画意,但最妙的还是给月儿定性:
“月亮是个好。”妹妹说。
一个稚态可掬的女孩儿就活脱脱地出现在眼前,在那个特定的语言环境中“好”得让人眼一亮心一惊又一叹,单纯极了。贾平凹的很多散文都是这样朴实无华却又生动无比。如《我的老师》一文,初看题目,谁都会以为是常情俗套,但这却是一篇趣文异文。被作者称作“我的老师”的竟是一个三岁半小儿,“表情木然,显得傲慢”,贾平凹“冷”着面将“老师的品行”缓缓道来。一,郊游时,阿姨摘了一抱花分给他。不接。问他:你不要?答问:“花儿疼不疼?”(视一切有生命,人之初,性本善也。)二,电视台播放国歌,他“目不旁视”地站起来指挥,绝不顾忌旁人的心态神情(无所畏惧是一种精神)。三,“我”在他家写条幅,问他看什么,说“看写”,再问写的是什么,答:“字。”又问什么字,说:“黑字。”(不管形势,不瞧脸色,直奔事物根本,很容易,却是成人难以做到。)四,街上两人吵架拔拳相向,他跑去立于两人之间,大喊:“不许打架!……”(英雄本色)五,见西方诸神的油画,裸或半裸的,问他,他敢说那是“妈妈的奶”(不生半点邪念)。孩子的心是一块净地,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。整篇文章让人觉得未经成人社会污染过的童稚的可爱,甚至觉得自己也曾经如此。可是为什么长大后反遁于无形了?这时作品却戛然而止了。同一篇文章,孩子有孩子的读法,成人有成人的读法,论家则更是识见不同,于是一篇散文一本书就走入了民间。
我想,好散文是心灵行走的脚步,作者动心,读者才能动容。